社會學家會要你學鍾離春──內在美是所有女權運動者歌詠的典型。媒體大師會要你學忽禿倫──她就像現代的殷琪梅克爾朴槿惠,強悍敢戰,呼風喚雨。做為父親,爸爸卻希望你能有夏特萊夫人的運氣……
女兒,我想跟你講講愛情的事。十歲的你可能還不太明白那大塊洪荒間的第一誘惑是怎麼回事──那些男女之間的情愛糾葛、生殖詭計、配對選擇或是基因傳遞動機。但是今天,當你老爸在百貨公司,笨手笨腳地幫你買了人生第一副胸襯之後,我決定跟你講幾個故事。
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們這個社會,每個人叫人或被叫的時候,都成了「美女」、「帥哥」──就像1789年法國大革命後規定人們必須互稱「公民」、「女公民」一樣。當大家習慣了這種情感上的「高標」之後,詞語本身的意涵也就不再重要;「讚」、「金卡」、「優先股」、「新年快樂」、「人民共和國」等等,這些神話都逐一破滅,都面臨著詞義不符、每下愈況的情緒貶值。
不過「美」、「帥」其實反映了人類內心的偏見或渴望:外貌的良窳隱含了基因的優劣。憎醜愛俏就跟嫌貧愛富一樣自然。
姑且不論將來的整形技術能怎樣地化腐朽為神奇,爸爸覺得:你大概不會是什麼沉魚落雁般的絕代佳人。作為一個中等美女,怎麼樣才會比較平順,比較不辛苦呢?
這世界從來就不曾真正平坦過,相貌好的一定占便宜──雖然有時占便宜的過程會用「才藝」、「臨場反應」、「愛與世界和平」等糖衣包裝。而不公平的是:這社會可能接受有幽默感的醜男扮演丑角,但如花許純美法拉利公主之類的,注定只能是蜻蜓點水般消費型的娛樂新聞。
爸爸不是教你故意變醜。但你可以選擇忠於自己,或是選擇你所要的戰場,選擇你想要做的那種幸福女子。
內在美的鍾離春
有一種女子的幸福,叫作內在美,在古人眼中,「娶妻取德」就是這個幸福推衍出的結果。就像那個叫作鍾離春,但更多時候是被以「東施之最──無鹽」而記得的女子。
她在二千四百多年前出場,舞台是戰國時的齊國。聽說長得「極醜無雙,臼頭深目,長壯大節,卬鼻結喉,肥項少髮,折腰出匈,皮膚若漆」──所有容貌上的缺點,這女子都有。
可她有著其他女子沒有的膽識與大腦。她意識到齊宣王政治上改弦易轍的關鍵時候,毛遂自薦為妃。《晏子春秋》裡記載了這個君臣合演的戲碼:
齊宣王正在漸台上大宴賓客,醇酒婦人,我們的鍾離春以搞笑藝人的角色登場,她用隱喻的方式即席表演。她瞪著眼,咬著牙,舉手拍打著膝蓋說:「危險呀!危險!」接著,晏子筆下的秀場丑角突然成了縱橫捭闔的說客,原來危險來自朝政腐敗,內外交困,她主張「拆漸台,罷女樂,退諂諛,進直言,選兵馬,實府庫」;主導全劇、配合演出的齊宣王當即宣布:封這位來自無鹽邑的醜女鍾離春為「無鹽君」,並立為王后,又命她做太子的嫡母。鍾離春還婉拒了一番:「大王不能用妾之言,為什麼能用妾之身?」
這個故事本來很可以作為現代女性的典範了;可惜最後鍾離春還是忸怩作態地表達了「用妾之身」的尷尬。本來一個鐵娘子似的政治家,突然變成了撒嬌的小兒女。
杜蘭朵公主忽禿倫
更厲害的女子自己創造歷史,造作美的典範。
蒙古女人裡可就有這樣一個角色,而且還是蒙古「黃金家族」的嫡系血胤。她是成吉思汗的玄孫女──名叫忽禿倫,也就是蒙古第二任大汗,成吉思汗的第三子,窩闊台的曾孫女。
聽說她就是普契尼《杜蘭朵公主》裡女主角的原型,只不過這個真實版的公主可並不溫柔婉約。她身型壯碩,孔武有力,蒙古人的本事,騎馬、摔角、射箭,樣樣精通。特別是摔角,這項蒙古國技,忽禿倫特別厲害──她是著名的摔角冠軍,沒有男人扳得倒她。她經常藉由摔角與人打賭,賭注就是駿馬,長久下來,據說她擁有超過一萬匹馬!
這樣優異的體能戰技,忽禿倫自然也是戰場上的常勝軍。馬可波羅說她常常「自父軍中出突敵陣,手擒一敵人獻其父,其易如鷹之捕鳥」。
而在感情與婚姻上,這位特立獨行的公主寧可維持單身──她說:除非結婚對象能在摔角上贏過她。漢人傳誦的「比武招親」,在蒙古草原上活生生地上演著。只不過,長久以來一直沒有男人能打倒英勇的公主。
1280年左右,當有個條件特別好的單身王子前來比試時,忽禿倫的父母事先拜託她:讓這個自命不凡的王子贏,因為他「是美男子,甚健強,在國中無人敵也」。特別是這個寶貝自認勝券在握,所以帶了一千匹馬當賭注!
摔角比賽就在忽禿倫父母的營帳前舉行。起先忽禿倫因為很愛她的父母,似乎有意放水。但當比賽進入高潮,放水的念頭就被拋到天外去了。結果王子不是對手,被摔仆在地,「王子既仆,引為奇恥大辱,率其眾竄走」。
公主沒嫁掉,她帶著一千匹馬的戰利品回到自己的營地,草原上繼續傳唱著這個不敗英雌的傳奇。最後,她自己挑了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當丈夫。聽說,其後蒙古的男人們為了不讓冠軍的榮譽再次落入女人之手,就將摔角比賽的制服改成了現在習見的露胸坎肩的樣式。
(資料採自傑克.魏澤福《成吉思汗的女兒們》)
被愛的夏特萊夫人
還有一個被男人寵愛的女子,她是啟蒙運動大師,也是18世紀「法蘭西思想之父」伏爾泰的情人──夏特萊夫人。
她並不是美女,卻以過人的才智吸引了伏爾泰。以現代的標準看來,她的生活可以說是一團糟。
賢妻良母的形象與她全沾不上邊。十九歲就結婚的她,與丈夫夏特萊侯爵生了三個孩子後,便認為婚姻的職責已經完成,於是丟下家庭,回到花花世界巴黎。在邂逅伏爾泰之前,她已經歷了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──戀情結束時她當著情人的面喝下鴉片企圖自殺。1733年4月,伏爾泰結束流亡回到法國,不久他們便在歌劇院相遇,開始了長達十五年的愛情。墜入情網的伏爾泰還在信中寫道:「我逃避憂愁,卻找到了幸福……直到你靈魂的神聖火箭將我穿透,我的生命曾空無一物。」
除了愛情,他們還討論哲學,並在同居處設立物理實驗室,一起研讀牛頓的《數學原理》,夏特萊夫人還把這本鉅著從拉丁文翻譯成法文,伏爾泰為之作序,如此溢美地稱讚情人:「這項法蘭西所有的學者本應著手的翻譯工作……卻令人驚奇地由一個女人,為了國家的榮耀完成了……我們眼前有二個天才,一個是寫出這部書的牛頓,另一個便是將此翻譯並剖析說明的女士!」
如果故事停留在此,那就會是一篇傳統的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愛情傳奇。
還好不止於此。他們在4月相遇,9月夏特萊夫人就被另一個數學家吸引。得知情人背叛,蟄伏西雷城堡的伏爾泰卻很有風度與耐心,繼續對愛人寫愛情長詩,希望她回心轉意。無奈佳人芳心難挽,她一直藉口為伏爾泰爭取減刑而留在巴黎,與新愛人耳鬢廝磨。伏爾泰只好自我解嘲:「面對她的好意,我所有的憑藉,只有天意和一個戴綠帽子丈夫的耐心。」他還一再為女友辯護:說她是個「人們不了解的女人」。
1747年,夏特萊又結識了一位風流詩人加年輕軍官──聖朗貝爾伯爵,比她小十歲。大方的伏爾泰還寫了一首俏皮的詩給情敵:「聖朗貝爾,這美麗的花,只為你而開放。你採下的是玫瑰,而刺卻留給了我……」1749年,懷了聖朗貝爾孩子的夏特萊死於產褥熱,臨終時丈夫、老情人伏爾泰、新情人聖朗貝爾三個人都站在她床前。心碎的伏爾泰終於忍不住責備了情敵:「噯,真見鬼,你竟然讓她在這樣的年齡懷孕!」
(資料採自邊芹《帶我去巴黎》)
三種中等美女的幸福都不賴。社會學家會要你學鍾離春──內在美是所有女權運動者歌詠的典型。媒體大師會要你學忽禿倫──她就像現代的殷琪梅克爾朴槿惠,強悍敢戰,呼風喚雨。
作為父親,爸爸卻希望你能有夏特萊夫人的運氣,找到愛你的人。不止因為那傳統的老調:愛人比被愛幸福,被愛比愛人輕鬆。更重要的是,被愛讓你擁有主動,就像爸爸喜歡的那則現代童話:
有一天,白雪公主遇到一隻會講話的青蛙,而且青蛙自稱:只要一吻,牠就能變身成英俊的王子,與公主廝守終身。公主不但不親吻這滑溜醜陋的兩棲類生物,反而順手把牠抓進玻璃箱:「一隻會講話的青蛙vs.一個會變老變醜變嫉妒囉嗦的男人?我要帶你去巡迴表演,讓大家付錢來看你!」
Yeah,經濟永遠是歷史背後那隻看不見的手。套句徐志摩的離婚通告裡的話:真戀愛必自奮鬥自求得來。願你奮鬥自求,多找到幾隻不僅會講話,最好還會吵架唱歌助選另加購物天王口才的青蛙。喔對了,在你找到你的青蛙以前,別忘了晚上記得要餵家裡電視櫃上的魚和小烏龜。